專科實習----內科(下)
病人因為愈來愈喘，慢慢無法執行日常生活活動，那天她跟我說『她好想洗澡喔！』
我說『好啊！我幫你洗！』
她沒想到我應允的這樣快『可是我下床會很喘。』
『你不用下床啊，我們教的技術本來就是在床上洗啦！中午陽光大一點時，我們來洗吧！』
中午吃飯時和細菌約好一起來幫她洗，吃完飯上樓，我找了四條毛巾和臉盆、香皂、接熱水，在床上幫她洗澡。
試水溫、洗臉、脫上衣、擦水、上肥皂、再洗掉、記得胳肢窩也要洗、毛毯蓋上半身、換水、下半身一樣再來一遍、換水、洗會陰部、換水、翻身、洗背部、順便做背部護理按摩、從薦椎到頸椎按摩上去……。
換好衣服，把臉盆的水和毛巾收拾好，看的出崔媽媽很清爽，她說『好舒服！』我說『那就好啦！』另外，我說了一句讓她笑不攏嘴的事：『崔媽媽，你皮膚好好喔！連妊娠紋都沒有！』
她笑的好高興說『不是我在臭彈的，我做小姐的時候……』
那天下午，我坐在床旁的小椅子，幫她摺衛生紙，放在她床旁，還摺了一些放在桌旁。
隔天早上我收到她女兒硬塞給我的紅包，說是要謝謝我。
『這不用啊！我做的都是我應該做的事，我不能收你們的紅包。』
再隔天，她女兒送了我兩本很漂亮的筆記本和一罐小小的香水，她說『這是文具，就不用客氣了，香水是試用品，不用錢，也不要在意，你不收，我媽會生氣，就收下吧！』
崔媽媽叫我把本子給她看，她看了一下說『還可以，還算漂亮，就收下吧！不然我生氣又會喘。』
你們在威脅小護士嗎？
其實我一直很清楚，只是時間的問題，我寫著她的護理記錄，寫的病況是愈來愈糟，『那我還可以幫她多做些什麼呢？讓她更舒服一點罷了。』
一次醫師和家屬談論著病情，結論是：不要插管子回家，不要用痛苦或更激烈的手法急救，讓她剩一口氣回家。她打從北部回來就近醫療，也就是這個想法。
那天家屬說到眼睛紅紅的，她女兒拍拍我的肩膀『嘿！高興點！』
我看著她說『我還沒有面對過自己的病人死亡。』。
以前在各單位實習，病人臨終做好屍體護理都是和其他同學一起來的，我沒有真的經歷過自己的病人死亡，我還不知道要怎樣面對，我還沒有學習的經驗。一路上我想著『我還可以為她做什麼？』
下午病人大便解不出來，崔媽媽吃得不多，糞便自然產量也不多，可是已經四天沒解了，我在廁所拿了便盆洗乾淨，用熱水燙過鋼鐵做的便盆，擦乾，趁著溫熱塞到病人屁股下，略搖高床頭。
『需要我出去嗎？』我把叫人鈴放在她的手上，我問著。
她說『陪我一下吧！』
『好的。』我坐在陪客床又拿起一包衛生紙摺了起來。
隨著她愈來愈虛弱，我們的對談也更少了，坐很久還是沒大便。
『要不要我用甘油球幫你通一下？』她搖搖手，然後說『想躺下了！』
搖下床頭，取出便盆，我洗了便盆將它晾掛在廁所。
她說『我好想吃烤玉米喔！』
我說『好，我跟你女兒講。』我連絡到她女兒，她女兒應允下午會拿過來。
她顯得很高興，然後中午時，我再幫她擦了一次澡，也在她乾燥脫屑的小腿塗上乳液，一切都顯得那麼安靜，只剩下潮濕瓶咕嚕咕嚕的水泡聲，她說『將來娶你的人一定很有福氣！』
我說『那當然，哈！』
下午下班前下起雨來，雨天吃著烤玉米一定也是很有福氣的人。
下班前去看她，她很高興的啃著烤玉米，笑著跟我說再見！
細菌的病人坐在公園椅上看著大雨，今天沒有夕陽可以看，我也跟他說「再見」他笑笑。
我想著我的病人，明天想問她『還有沒有什麼事可以幫她完成？』。
荳子睡我下舖，跟我討論她的病人褥瘡大到見骨了，怎麼會變成這樣？
今天上班在別護士帽時，聽細菌說『愛看夕陽的病人昨天跟妳回家了！』
我一驚『有嗎？』當下沒有理會這個話題。
『不過他走丟了，最後跟錯人了，因為那個人也跟你一樣穿黃雨衣。』我和細菌在吃飯時繼續這個話題。
我說『他亂扯啦！昨天我還跟他再見，我沒看到他下樓。』
『真的啦，等等去問他。』
我和細菌去看他的病人，他顯得很害羞，細菌說『你昨天是跟蹤她對不對？』
他笑著點頭說『對！』
『跟我幹嘛？』我問。
『想知道你住哪裡？』
我說『但是你這樣做我覺得害怕！』
他大驚說『對不起！』
我說『下次別這樣做了。』他說『好。』
細菌跟我說『他喜歡你，你看不出來喔？』
『看不出來。』我搖搖頭。
『你一定看出來了，他看你的眼神會發亮耶！』
『說實話，我只想維持護病關係，其他的並不想。』
『別這樣，他昨天跟著你騎在顛簸路面，震得他肝臟很痛耶！』
『那你就叫他不要跟啊！』
『真的不要試看看？』
『不要。』
『你嫌他有B型肝炎？』
『你有病啊？』
『不不不，他有病，我們沒病。』
『不要理你啦！』
下午三點三十七分，我的病人呼吸愈來愈困難，整個人意識開始不清楚，血壓我量不到了，我跟學姊講，學姊通知了醫師和家屬。解釋完病情，學姊連絡了救護車。
一切都是那樣的快，我幫忙收拾她的衣物。推床來時，將這些東西塞到床底下、搬運病人，換上救護車上的氧氣裝置。崔媽媽一直說『我怎麼這樣難喘氣？』、『我快喘不過來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推著床跟著他們推向救護車，我低下頭在崔媽媽的耳朵旁說『我們就要回家了，我陪你一段。』
將崔媽媽推上救護車，我拔下她身上的點滴管子，拿了一個棉球壓著，撕下一塊紙膠黏著，目送救護車自視線消失，回大樓時抬頭又見到細菌的病人，我爬著樓梯上樓，寫著病歷，給學姊看過，在體溫單上用紅筆寫上『AAD』，放在出院病歷欄，等等會有病歷室的人把這本病歷給收走。
下班前老師找我過去講話，因為只剩一星期，所以我還是要找個病人，但是不用寫個案報告，『好，那誰住入原來的病房，就是了。』老師同意。老師害喜好嚴重，跟我們開會常離開去吐一吐。
回想在這幾週我因為每天擔心我的病人死掉，已經拉了近一個月的大便，跟在開刀房情況一樣，不過這次比較慘，大黑便了，我一直否認我腸胃道出血，我開始每天吃葡萄乾補血。荳子說『如果吃葡萄乾就不會出血，那醫院可以關一半了。』
下午細菌的病人坐在長椅喚我過去，我點頭過去坐在他身邊，他問『我看到你低頭跟病人說話，你都跟病人說些什麼？』
『我們就要回家了，我陪你一段。』他聽完「噢！」了一聲，然後我說『我要下班了！』他說『好。』走了兩步，我又回頭說『不准跟上來！』他笑笑，揮著手說『謝謝你陪我一段。』
要離開這單位時，細菌的病人還沒有出院，最後一天開檢討會，很驚訝的是連幾位資深的學姊也一起來了，大家說著客套話一樣，有位學姊說『很感謝學妹的幫忙，她自己學到很多，也發現自己的不足，打算明年也要去念書。』這位學姊得到最熱烈的掌聲。回病房跟我的病人道別，希望他的血糖趕快得到良好的控制，不要偷吃碗粿，讓我捉到了。經過細菌病人的病室，我沒有停留，他倒是追出來了，拿個紙盒『這個送你！』
『我不能收，真的，不能收！』
『那你等一下，』他再次出來，拿了一張紙『保持連絡，好不好？』
我不能應允，我說『嗯！』
『你不會的，對不對？』
我看著他的眼睛，我說『我會記得你是個喜歡看夕陽的病人。』
他笑著說『我不是喜歡看夕陽，因為在那裡，我可以從停車場看到你騎機車離開的身影。謝謝你，也陪我一段！』
我說『謝謝！醫院是不能說再見的，那麼記得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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