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科實習-精神科(中)
『那你可以不要去理會啊!做你的事啊!』
『可是我沒有辦法不理會,那種聲音會一直傳過來,很小聲,可是我都聽得很清楚!』
『那你聽到這個你都怎麼辦呢?』
『我覺得我的頭快爆掉了,我就會去吃藥,比較好睡。』
『女兒和你住在一起嗎?』
『沒有,現在和爸爸住在一起,我怕照顧不了她。』
『常常見面嗎?』
『我先生會帶她來看我,我每次都很緊張,我怕她看到我不正常的地方。』
那天下午病人的哥哥又來看她,他帶來了好大一串龍眼,跟病人會過客,我跟他哥哥打聲招呼,我對他說,「阿滿很幸福!有這樣的好哥哥。所以好得很快!」他抓抓頭說「沒有啦!都是你們在照顧。」
我一直覺得還好阿滿還有一個疼愛他的哥哥,雖然他也不了解為什麼阿滿有時候會傻笑或像是發了瘋一樣捉著頭說『我不要去!我不要去!』
但是,他知道這樣就是不正常,要趕快去看醫師。
有時候我們做職能治療,這邊不同以前的貼口紅貼紙,通常是做手工藝比較多。我們當然也是坐在病人的旁邊一起做工藝,我比較有印象的做玫瑰花,因為大部份的小護士都會收到病人送的一朵花。我沒有收到我病人的玫瑰花,因為她知道她要出院了,她要送給她女兒。
我的病人在中午時出院,我幫她整理衣物,她總是很害羞的笑著,她問我:不知道女兒會不會喜歡她?她想先去看看她好不好?
我說:你女兒最愛妳了,而且你還帶了一個小禮物給她!
阿滿看上去很高興,露出門牙有色差的四顆假牙笑著。我送她到門口,阿滿說『我真的很謝謝你,你這樣肯聽我說的話,而且相信我說的那些人跟我說話。』
那天下午我騎著車,差點掉下眼淚,其實我情緒會這樣激動不是沒有原因的,當初張殊對於我不信任他的眼神,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我很謝謝阿滿離別的這些話。
今天我沒有病人,我要準備迎接新病人。我好緊張,我都沒接過新病人。
早操時間,9床的病人還是站在我前面,其實我滿喜歡這個病人的,他總是主動跟我靠很近說些話,他的眼睛很漂亮,一次我看迷濛了,他忽然笑笑說:別這樣看著我,我有一個女朋友念師大!
9床不是我的病人,在挑病人時,我們看著上一班的交班本,上梯同學說不要找他當個案,因為他幾乎不說話,這樣作業很難寫,所以大家都沒挑他當個案寫。9床要不注意到他很難,不光是外貌帥氣、體格高大,而且不多話。
有一次雨天,我的病人在午睡,我坐在職能治療室外頭的椅子,他走過來坐在我旁邊,我說『Hi。』
他笑笑,忽然跟我說『小琪(我的病人一次這樣喊我,他們就都這樣叫我了。),你知道有本新雜誌叫『Beauty』?你可以去買來看看,那是我朋友辦的,這個月創刊號,一本才一百塊。這期說的是治療青春痘的方法,你可以去書局看看。』
『嗯,謝謝!』雨一直下,可是我不太想跟9床病人講話,而且,他說到我在意的青春痘。
我走到女生區去看我的病人,她還在睡,我拿起小本子在室外的寫護理記錄的草稿,等等要去開會。結果同學叫我去開會時,我把小本子遺落在乒乓球桌上了。回來找時找不到,我很心急,草稿隨時都是可以擬的,重要的是在筆記本裡我畫的那些小人和亂說的話語,要下班前我把記錄完成了,我又到處找了好幾遍,就是找不到我的小筆記本。『那就算了!』我打算放棄了,9床拿起綠色皮的筆記本在我前面晃。『我的!』我輕而易舉的搶過來,他頗不以為然的說『應該說謝謝吧!』
我說『謝謝!』
他笑笑說『最好的謝謝是:去買一本『Beauty』!』
我說『好!』
那週回台南時,到北門路上走一遍,我真的沒看到『Beauty』,我以為9床在誑我。週一中午外出,9床跑過來跟我說『買到了嗎?』
我說『可能還沒有鋪到吧,台南沒見到。』
『噢,那真可惜!』
(後來我知道『Beauty』這本雜誌,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而我第一次買『Beauty』,則是在他們十週年慶的時候,地點很恰巧就是在台中。我要搭車回台南順手買本雜誌的情況,邊翻邊想起9床,十年了,他不知道現在好不好?另外,我也了解十年前我買不到的原因:實在是太熱門了,造成全省缺貨。)
我看過9床的病歷,他是個憂鬱症的病人,念的是最好的大學,那是哪裡想不開啊?雖然沒人挑9床寫個案,不過單位裡有位學姊挑他寫個案,我有時會看著他們在說話,那天和病人打完排球,我拿起我的水瓶咕嚕咕嚕的灌水,我在護裡站看到了他們,9床揮手對我笑笑,左手拿著瓶蓋的我也對他揮手,學姊轉頭看了我一眼,眼神銳利害我差點灌水岔了氣。
我喜歡他。我在日記本裡坦誠。
那是一種幾近激情的感覺,日記裡寫這樣不是形容露骨,只是誠實。我想一見到他就抱著他,這樣。
一天早上,阿長在床邊教學,一床一床的在教學的時候,忽然有個士官叫『小琪琪!』(這是誰?)阿長對著士官說『你叫誰?』
士官用手指指我,全部的同學臉上有著憋不住的笑意,吼~我什麼時候又有了這個想吐的叫法?
我走過去問『什麼事?』他說要拿個東西給我看,我說『等等好嗎?現在在交班、阿長在教學,等等再給我看好不好?』
士官很高興說『那等一下你要來找我喔!』我應允後,跟上隊伍,接受大家的嘲笑。